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中国电影市场正面临着剧烈的变革。1987年,电影局首次提出“娱乐片主体论”,标志着长久以来由计划经济主导的电影观念开始松动。此时,米家山执导的《顽主》在1988年横空出世,这部改编自王朔小说的电影,不仅呈现了一段荒诞的北京青年创业故事,更深刻折射出中国社会转型期的多重光谱。影片以其黑色幽默的叙事风格,与当时主流电影审美格格不入,成为一股难得的清流。
然而,在影片的筹备阶段,剧本遭遇了重重阻力。当时审查部门对片中的“替人挨骂”和“替人谈恋爱”等情节感到震惊,认为这类“痞子文学”改编作品有悖社会风尚。出人意料的是,在内部试映会上,审查委员们在场的笑声几乎没有停歇。尽管如此,影片最终仍以删改七处对白为代价勉强过审,并成为当时少数能保留尖锐讽刺的影片之一。北京电影学院教授郑洞天曾回忆:“审查组的老同志们看完直摇头,但嘴角的笑意却掩饰不住。”
展开剩余81%影片在知识界引起了更为激烈的反应。一位著名评论家在《文艺报》上发表长文,指责影片“消解崇高”,并“鼓吹犬儒主义”。此言论迅速得到学界的响应,甚至在北京大学的一次专题研讨会上,多位学者痛心疾首地表示,影片的流行意味着理想主义的瓦解。颇具戏剧性的是,研讨会结束后的当晚,参会的大学生们集体包场观看《顽主》,散场时掌声持续了五分钟。这种知识分子与普通观众之间的分裂,在1989年《当代电影》组织的观众调查中得到了证实:76%的普通观众给予影片高分,而文艺工作者中仅有12%表示认可。王朔对此也毫不客气地表示:“谁也别跟我装崇高,不然就拿板砖伺候!”
影片的市场表现同样耐人寻味。尽管83个拷贝的数量远低于同期武打片《京都球侠》的147个拷贝,但《顽主》每个拷贝的平均上座率却高出23%。值得一提的是,影片在北京高校附近的影院几乎持续加映,北京海淀影院更是创下了58场连映的纪录。影片在当时的“叫座不叫好”现象中,揭示了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之间的深刻裂痕。时任北影厂厂长胡健曾在一次内部会议中坦言:“我们可能低估了年轻观众对说教式电影的反感。”
西单电影院前的长队成为当时城市的一道风景线。青年人穿着喇叭裤,家庭主妇挎着菜篮子,人群熙熙攘攘。售票员老张头发现,来看《顽主》的观众几乎每场都自发地鼓掌七次以上,这是他三十年从业生涯中前所未见的现象。而让他困惑的是,那些笑得最响的观众,散场时眼中常常带着泪光。这种集体情绪的释放,成为1988年夏夜北京街头最为独特的景象。某区文化馆的调查显示,片中那句“您就当我是屁,把我放了吧”成了当年北京胡同里最流行的俏皮话。
《顽主》原著小说在王府井新华书店柜台前突然脱销。营业员发现,来买书的年轻人总喜欢问:“这和电影一样吗?”而当他们得知小说更加“痞气”时,眼睛便亮了起来。小说与电影的互文关系催生了特殊的“盗版连环画”——有些观众将电影的场景画成漫画,在校园内秘密传阅。某位出版社编辑至今保存着一本当年被没收的“地下版”,扉页上写着一位大学生的钢笔字:“献给所有憋着笑的中国人。”
影片中的杨重,由葛优饰演,迅速成为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他穿着皱巴巴的西装,眼神永远像刚刚醒来,打破了传统银幕英雄的形象。北京人艺的老演员们私下议论:“这哪是表演?简直是混日子。”然而,正是这种“混日子”的状态,让无数普通青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梁天回忆道,影片上映后,他在公交车上被售票员认出,“您就是那个‘替人挨骂’的吧?”
在金鸡奖的评审过程中,有评委提到:“如果给这种电影颁奖,我们该如何向革命电影工作者交代?”然而,另一方的反对意见同样强烈:“难道要假装看不见观众的掌声吗?”最终,影片以六项提名零获奖的尴尬记录收场,这一纪录直到十年后才被打破。参与评奖的导演之一后悔道:“我们被自己坚持的标准困住了。”
电影上映后,街头的年轻人开始模仿片中的语言。北京西四胡同口的早点摊旁,几个穿着军大衣的年轻人用“顽主式”语言调侃新贴出的“五讲四美”宣传画。片中的“您瞅这画上姑娘笑得,跟被迫营业似的”,成了1988年街头最具时代感的注脚。在那种时代氛围下,“顽主”们用特有的京式幽默,完成了对严肃时代的温柔解构。
影片的制作过程也充满了挑战,米家山一度为如何改编王朔原著中的“替人打麻将”情节犯难。剧本的“痞气”部分无法通过审查,但删去这些元素又会失去人物的灵魂。最终,导演选择了巧妙的平衡——将这些“不正经”的行为转化为服务精神。于是,银幕上呈现了一个荒诞又合乎逻辑的情节:三个吊儿郎当的青年竟然像劳模般认真经营替人“挨骂”和“谈恋爱”的生意。这种“带着镣铐的叛逆”创造了中国银幕上的首个“反英雄”形象。
《顽主》成功地解构了“伪崇高”的价值观。当影片中的父亲痛心疾首地说“你们这一代完了”时,镜头扫过书柜,马列著作旁赫然摆着一本未拆封的《如何致富》。这一不经意的视觉讽刺,比任何台词都更具冲击力。米家山曾透露,这个镜头是他对制度的小小报复:“让他们剪吧,剪了字幕反而更意味深长。”
随着社会的变化,影片的叛逆精神逐渐发生了转变。1997年,《顽主》的2.0版《甲方乙方》延续了荒诞的结构和京味幽默,但价值观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影片中的顽主们不再是颠覆权威的叛逆者,而是化身为负责任、讲信用的邻里和谐大哥,成为了社会构建中的“正能量”。这一转变既源于创作者的价值诉求,也反映了当时社会语境的改变:传统话语的解构不再具有八十年代时的迫切性,市场经济的浪潮已成为时代的主旋律。
进入21世纪后,尤其是在2013年,《私人订制》上映时,顽主的形象彻底变了。曾经的反叛精神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娱乐至上的趋势。与《甲方乙方》中的讽刺相对比,2013年的影片显得更为抒情与道歉,失去了原本的锋芒。网络时代的快速发展让原有的京味幽默和对权威的戏谑不再具备往日的光彩,而曾经引领潮流的顽主们,最终在《老炮儿》中挥舞着不合时宜的长刀,带着深沉的悲情色彩退出了历史舞台。
时代的变迁注定了顽主形象的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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